这整场戏的最后一幕足足拍了一上午，直到所有人几乎筋疲力尽才算等到张导一个满意的手势。孟心怡那么瘦瘦弱弱的，倒也真是个敬业的小姑娘。女主自刎倒地，虽然有郑翰飞接着，可也是着实摔了好几下，膝盖都见了血。一收工，郑翰飞就搀着孟心怡，一直把她送到椅子上坐好，又蹲在她面前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回转到自己的休息室。

  唐诗云刻意忽略掉自己心里那一闪而过的不安，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手里的工作。中午休息了一会儿，下午抢在夕阳落山之前，还要拍另一幕重头戏：男主女主的分手戏。

  皇子终于联络上自己的亲信，准备离开暂时栖身的公主府，却又纠结于和公主的感情，踟蹰难以抉择。公主发现了皇子的身份，知道两个人之间的爱情终会无疾而终，便约了皇子到城外的胡杨林，送了他一件狐裘当做临别礼物，赶他离开北国。皇子伤心之余，最后发现了狐裘里子的口袋里，有通关的文书，这才顺利回国。

  这幕戏却是比上午那幕还要难拍，而主要吃重的是女主那种爱恨纠结的细微表情。按照张导的意思，这两个人的关系里面，其实公主是更通透的，知道不能留皇子在北国。所以公主是要做出一副冷漠的表情，表现出一种诀别的态度，才能让皇子下定决心离她而去。

  问题就出在了女主要表现出来的这种冷漠决绝。孟心怡外柔是足够柔了，可是这内刚却怎么也刚不起来。只要一面对郑翰飞，孟心怡就不自觉的想要低头，脸颊也瞬间飞红，娇羞的小儿女态惹起人无限怜爱。

  “卡！”张导无奈的喊了一声，招招手叫两人过来，“我说小孟啊，你就算装，能不能给我装出来一分钟，你不喜欢你郑哥啊！”

  “啊！对不起导演……”孟心怡脸腾地红透了，垂着头不敢抬起来，手指头绞着衣带，绞得唐诗云在一旁看着心疼。真丝的啊，再绞可就皱了，皱了就要再临时找一条搭得上的。妹子你别绞了！唐诗云正犹豫要不要过去假装给孟心怡整理衣服来拯救一下那条丝带。

  “张导不好意思，让心怡歇一会儿吧，找找感觉。”郑翰飞自然的从旁边伸出手，似乎在帮忙整理孟心怡有些散乱的飘带，顺便就把她手里绞着那条丝带抽了出来。

  张导叹了口气：“好吧，小孟你歇一会儿。小郑你又不是第一天见了，害什么臊啊！你们这些小姑娘啊……”说到这儿张导抬眼看了看四周，不仅孟心怡，在场的小姑娘有一个算一个，眼神都偷偷摸摸地往郑翰飞身上飘。

  “也罢，谁让小郑你魅力太大，给我收敛点儿！”张导对着郑翰飞佯作生气，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哪里是生气，分明是对他的御用男主角得意的不行。

  郑翰飞笑着应声：“知道了知道了，哪儿有您说的那么邪乎……哎，您看小唐老师就从来没对我露过一个笑脸呢！”

  张导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发现侧后方站着的唐诗云，冷冰冰一张俏脸，发现郑翰飞看过来之后，甚至冷漠的移开了目光。浮出一个玩味的笑，张导扭头笑呵呵地说道：“小唐啊，你过去帮小郑搭个戏好么？我给小孟说说戏，让她在旁边看看可能好点儿。”

  “啊？导演您别开玩笑，我又不会演戏。”唐诗云楞了一下，赶忙推脱。

  “不用你演，站在那儿，就保持你这个没有表情的表情。台词你听那么多遍了，就那么两句，跟着说就行了。你看咱们这儿杵着这么多大活人，要让小郑演无实物多不好，你就当帮帮他。”张导说完好像笃定了唐诗云不会反驳，直接转过来招手让孟心怡过来，指指自己身边的座位，“小孟过来。”

  唐诗云实在对张导这样笑呵呵的长辈完全没有办法，说是和你商量，可怎么也不好拒绝。姜还是老的辣啊！无奈只能往前走，唐诗云却感觉到后背发冷好像有人盯着自己。不经意的回头，果然看到不远处原本正往这边走的女三号林霖，站在原地咬着嘴唇一脸的不忿。

  淡定的走到郑翰飞对面，唐诗云抬眼看了一脸惊喜的郑翰飞一眼：“我帮张导的忙。”

  “知道，多谢。”郑翰飞在外还是相当收敛的，只有眼里的笑意更浓几分。

  张导低着头和孟心怡说了两句，抬眼看对面两人面对面大眼瞪小眼，笑道：“傻站着干嘛，没那么严肃，开始开始。”

  说是没那么严肃，可唐诗云还是发现，对面的郑翰飞一瞬间变了一个人一样。

  “你都知道了。”郑翰飞的声音压抑得很黯哑，听起来有些屈服于宿命般的无望。

  “知道了，所以你走吧。”唐诗云平板的说出这句台词。刚才听了十七八遍了，实在是想忘了都难。

  郑翰飞猛地抬起头，双眸一瞬间犀利起来，表情看起来又痛苦又愤怒：“你只想说让我走吗？”

  “我不能爱一个敌国的皇子。”唐诗云还是冷着一张脸，但眼神有些不自觉的飘忽，似乎不敢直视郑翰飞的眼睛。

  郑翰飞突然跨前一步，两手抓住唐诗云的肩膀，强迫她看向自己：“如果我不是敌国的皇子呢？如果我不回国了，不争皇位了？你可愿跟我一起隐居，我们找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过平凡的日子，好不好？……你说话啊，你说好啊？我不信你不爱我了，你看着我！除非你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爱我了！”

  “我不爱你了。”唐诗云抬起头，平静无波的眼睛看着郑翰飞的双眸。

  郑翰飞好像整个身体都瞬间僵硬了，两手铁钳一般死死抓住唐诗云的肩膀，唐诗云疼得一皱眉，刚想说让他放开挣脱出来，抬眼却看到郑翰飞脸色青白难看，桃花眼中再没有之前的温柔或是撩人，而是满满的痴恋。

  唐诗云愣在原地，这个眼神她再熟悉不过了，眼前这张成熟更具魅力的脸，仿佛和五年前那个青涩帅气的少年重合起来。

  五年前，郑翰飞上门提亲。唐家二老心疼女儿，虽然满心的不乐意但也勉强同意。一直到他出了家门，遇上了唐诗云匆匆赶回国的哥哥唐盛杰。唐家大哥不由分说，见到勾引宝贝妹妹的不务正业小青年，挥拳就暴打了一顿。唐诗云不放心跟出来，惊叫着拦下哥哥，回头看向不敢还手被打得凄惨的郑翰飞的时候，郑翰飞看她的就是这种眼神，满满的痴恋、心无旁骛、无所畏惧，似乎为了她能付出一切。

  唐诗云动了动嘴唇，她觉得自己应当说些什么打破这种压迫感太大的局面，可是看着郑翰飞愈加沉暗的眼神，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卡卡！”张导的声音突兀的从场边传来，“看见了么，你可以抬头看他，你气势不需要上去……你压不住小郑的气场，但是你一定要抬起头，起码做出一个强硬的姿态。你看小唐这样的话，虽然一下子也被镇住了，不过起码有个架子，外强中干也可以啊，不能怂，知道不知道？拿出你最大的努力，为了你喜欢的人能做到什么地步？拿出你的决心来，ok？”

  “抱歉，吓到你了？”

  “恩？”唐诗云过了好几秒才回过神，张导絮絮的声音像背景音一样远远地飘着，眼前郑翰飞的脸终于清晰起来。温柔的眼神，轻轻勾起的含笑嘴角，郑翰飞还是那个绅士有礼的影帝。

  都是演戏啊……

  唐诗云有些恍惚，到底哪个才是真实，哪个才是戏？

  第23章 人生如戏

  再一次退到张导身后把自己缩回角落里，唐诗云整个人有些心不在焉，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不停地转来转去。场里孟心怡的状态明显好了一些，小姑娘绷着小脸假装出来的冷硬，看着还挺招人疼。倒是郑翰飞有些不在状态了，接连错了两次台词，让张导好一顿数落。

  “啧啧，我看这次郑哥要栽在这小丫头手里了。”唐诗云正放空，不小心听到身后有人小声议论，声音有些耳熟，不过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假戏真做的事儿还少了么？你看孟心怡那张我见犹怜的小脸儿，我要是个男人也得动心。人家长得又好，年纪又嫩，听说家里还是sergi的大股东。”搭话的这人唐诗云倒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就是方才走过来站在一边的林霖。

  “啊，我怎么不知道！sergi不就是郑哥签的公司么？原来是大小姐……郑哥要是跟大小姐好上了，那不就是未来的姑爷，目标可就是要进军管理层了吧。”

  “人家出身好，一出来就演女一号，又有影帝巴结着，随便炒炒绯闻这就等着一炮而红了。”林霖说话酸气冲天，她这两天没事儿就去献殷勤，可郑翰飞看她完全像空气。

  “林姐，你还惦记着郑哥呢啊，我看你不是勾搭上路辰晖了么？有了小鲜肉就别跟咱抢郑哥嘛。”

  “切，你别看路辰晖那副乖巧样，你约他就上，荤素不忌。咱郑哥这种洁身自好的才让人眼红，不过我攀不上，你陈晨就能抢得过大小姐么？”林霖这一说，唐诗云才想起来这个叫陈晨的姑娘，是个小配角，长得倒是挺漂亮。

  “哪儿能，林姐都攀不上，我这个小配角更没戏了。”陈晨好像觉得自己说错话，陪着笑。

  林霖幽幽叹了口气：“郑哥这种极品男人，也就能留给大小姐了，咱都别肖想了。”

  唐诗云听着这两人对着郑翰飞和孟心怡的互动品头论足，心里愈加烦闷。看着片场没什么事儿，这条反复ng估计一时半时拍不完了，唐诗云留着边儿跑到副导演那边告了个假，自己捡着没人的地方随便走走散心。

  随便找了一片枯死的胡杨，唐诗云靠着树干坐下来，一时间只觉得周围干枯却不朽的枝桠遒劲，交错出一片光怪陆离。脑子里一会儿是郑翰飞痴缠的眼神，一会儿是两个女人八卦的说他和孟心怡假戏真做，一会儿又变成了路辰晖和林霖纠缠在一起的画面。

  好烦，真不知道郑翰飞怎么在这乌七八糟的环境下混了这么多年，或者他其实乐在其中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片场，唐诗云只希望那位倒霉的服装总监早早回来接班，让她能安静的找个角落画画图。